淡雅似水墨画读画家章耀的散文

　　有幸认得海宁小老乡、国画家章耀。章耀送我一大本画册《中国艺术家年鉴·章耀卷》，文化艺术出版社2019年出版。册重三斤，印刷精美，图文并茂，可欣赏，可存史。

　　我喜欢看画，却不擅“说”画，然读此书中画家写的散文，很有点感触，因为从这些散文中，读出了画家的真性情。

　　包括《自序》在内，书中收入画家15篇散文，其中《笔记几则》内有17条，或见闻，或观感，或收藏，或说画，长短不一，短多长少，长的亦在五六百字以下。最短的《得酸枝香几》，只81字，将“辉弟所赠”那只酸枝香几的木质、形状、规格、做工、大约年代，写得一清二楚。这只作者“当为珍惜”的香几，就好像摆在读者眼前，可见章耀用文字描摹事物的功底，与画画毫无二致。

　　《笔记几则》可读性很强。如写某次与几位同好聚餐，某人谈到写字画画不应以材料、环境、人事所囿时，“于是我想到某先生谈家具：对一件家具的价值而言，木质是重要因素，而不是决定因素。木质只是一种载体，家具本身的文化价值和艺术价值才是最重要的”，并联想起自己二十多年前曾看见陆俨少、唐云等先生“随意在普通的笔记本上作的书画墨迹，每人一页，各显神通，然笔墨仍觉精彩，完全不受材料所碍……当时材料远不如当今，而今动不动讲环境，讲材料形成反差，思来回味。”全文仅一百五十字光景，层次分明，层层递进，语言生动，惜墨如金，当是散文之佼佼者。

　　又如，作者拜访徐志摩小学同学张惠衣的儿子张劭能时，张拿出38枚1934年硖石灯会的照片给他看，其中一只《鹊桥》彩灯上有民国元老于右任题写的一首唐诗。张劭能向章耀叙述了其父请于右任题字的经过。这是一则可以存史的珍稀史料。又如，一天作者去裱画店，见民国海宁士绅许行彬的四尺对联“洁身連出名流沼 傲骨梅开处士家”，上款“廉臣仁弟属”，落款“退叟许行彬时年七十有三”，钤印：虎口余生(朱文)，退园老人(白文)，行彬(朱文)，许祖谦印(白文)。“据说墨迹为海宁盐官史氏所藏”，接下去简要介绍许行彬其人，以及自己曾参观过周王庙“院内石笋依旧，惜秋虫四起，荒芜不堪”的许氏故宅。

　　读这则笔记，我想到早些年许行彬宅已公布为浙江省文物保护单位，宅内已整修一新;去年，周王庙镇耗巨资拆迁了建在许家原花园地基上的公、私建筑，将要恢复“许家花园”兴盛时的原貌。还值得一提的，今年5月18日，大型书画集《高阳集萃一一许行彬与他的时代》在海宁举行首发式，笔首有幸恭逢其盛。缘于此，我觉得章耀这篇在裱画店发现许行彬的对联并记参观许宅事，具有特定的史料价值。

　　说到史料价值，专文《朴实的奢华——一枚海宁吴兔床的藏书印》更值得读者重视。

　　据章耀考据，介绍这枚由四位印人经过137年，分4次完成326字的吴兔床藏书章的有关人事：印主海宁著名藏书家吴兔床(吴骞)，刻印者“目耕农”陈克恕，篆刻家王寿祺(王福庵)、丁仁，以及与此印有关的徐光济(徐志摩的伯父)、叶舟、吴隐、丁上左、钟以敬、张惟楙、唐源业，涉及者达11人之多，除吴、陈、徐3 人是海宁人，8 人都是西泠印社社员，且有4 人还是印社的创始人。章耀旁征博引，11人的大概身世弄清楚了。

　　此印自乾隆丙申年(1776)秋吴兔床请陈克恕刻制后，经过一百多年，转到了徐光济(徐蓉初)手里。民国元年(1912)经过篆刻家王福庵，又转到了丁仁手里。以后经过叶舟、吴隐、丁辅之(丁上左)、钟以敬、张惟楙、唐醉石(唐源邺)等名家把玩，“至今有两百多年，可以说阅尽沧桑，但此印终于还是留在了海宁”(P.205)据章耀介绍，1960年，一位古董爱好者在硖石旧货店里购得这方有故事的晚清印章，只是如今此章下落不明。

　　其他散文，亦以千字文为多。记出游(写生)，记家事，记器物，记自己和自己画画的思考等，内容众多，仅600字，写西泠印社的开头两句，将孤山比作西湖的一枚不规则的印章，将西泠印社比作孤山的眼睛。这样巧妙的比喻，只有画家才有如此独特眼光。

　　章耀18岁作为一个游各第一次到西泠印社观光之后，每次到杭州，西泠印社都是必到之地，因为“当时在我眼里，是个神圣之地”，但是，随着书画艺术的现代化和多元化，以及印社自身的种种原因，西泠印社不再具备“古朴风雅之特性……一个人字写得好坏不再成为个人形象的评价标准之一”，因此，对当今的西泠印社，作者“已没有最初深刻的眷恋了。但不管如何，西泠印社，仍是一个令我难忘的地方”。作者所思所想，读者会有共鸣。

　　其实，在《老家是曾经的梦》《我说我事》《我心畅然》《因为“不惑”，所以“不惑”》等讲自己，讲自己的画，讲画坛情况等文章中，对国画的创新，对自己的要求，对画家的素质，对画界的思潮，对画坛的展望等，娓娓道来，字里行间，飘逸出平静、淡定、自信、儒雅的气息，在《我说我事》中，讲自己学画、创新的历程，强调画家要取静，要平淡，要凭灵性作画，当是切身理体会，经验之谈。

　　《中国艺术家年鉴·章耀卷》里，还收录了章耀的求师引荐人张谷良，恩师姜宝林、孙永、曾宓，以及诸多评画家或同好共21人的22篇褒扬耀为人和章耀画作的文章，我都读了。

　　前文说过，我不擅“说”画，但我看了章耀的画作之后，觉得画家章耀的散文，都是由心里流出来的文字，犹如从他心里流到宣纸上的水墨。

　　张谷良在《人工天趣》中，赞扬章耀“一直是刻苦的。龚贤、石涛、黄宾鸿的画他临写不断。力学苦练，尤多取法于石涛”“章耀的画以独特的个性风貌彰现于嘉禾画坛。”

　　章耀为人“朴实无华、文质彬彬，寡言少语，从不张扬，拒绝浮躁，潜心学问“(姜宝林：《丹青有缘可“忘年”》)

　　“我所以视他为我的朋友，因为他的画并不比我差。这不是客套话。我想世上只有艺术可以不以年纪、资历论高低强弱……至于他的作品，既有传统的涵养，又有现代平面构成的个性表现，等等，就让画自己去说吧!”(曾宓：《说说章耀》)

　　孙永《墨耕序言》中云：“章耀山水可谓是独辟蹊径，独自格律一一概括简约、朴拙萧瑟和高古隽永是他近些年来相对固定的一种样式。他作画不好设色，不屑烘染，擅以直白笃定的线性描述，犹如美女裸奔一一既另类又自信，关键是很能将博人眼球!他竟然敢用最单纯和直白的语境来诠释亘古源长的审美意趣和规律。凡敢如此作为的人，不但要具备雄厚的实力和颇高的天赋，还必须具备一种近乎于执拗的强大胸襟。”

　　书的尾末，章耀的夫人尤红说章耀“是个节俭的人……对于生活的事，他都抱着从简的态度，省下的钱和时间，都被用来做喜欢的事一一画画”(尤红;《墨耕堂里碎碎念》)

　　我又看到，在朱祥华《“章老”的味道》中，讲到章耀“如遇画会交流时，总是“画画就是孛相(玩耍之意)，我就喜欢弄孛相”。

　　“孛相”是海宁土话。章耀从小喜欢画画“弄孛相”。 但“弄孛相”要弄出点名堂来，也不容易。孔子有言：“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游于艺”就是玩，就是“孛相”。“孛相”不仅要全身心投入，还得遵循“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这个前提，不是人人都做得到的，章耀却做到了。他不但持之以恒地“弄孛相”，还不懈地读书，读先人的画，修身养性，锤炼人品，终于从一个业余书画爱好者蜕变成了一个独具一格、德艺双馨的艺术家。

　　章耀是一位有心人，且思路敏捷，日前，在接到我钤有“劳碌斋”篆印赠书的翌日，他就画了一幅《劳碌斋读书图》快递寄赠于我，应了他在《中国艺术家年鉴·章耀卷》中说的话：“展示我的作品，不管优劣，因它毕竞记述了我这一段时间真诚的想法与感受，表达了我对生活的一种理解和态度。”(2024.5.15，17日小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