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男性热衷钓鱼女性“沉迷”短视频520要丈夫送花丈夫想不通
农村男性更热衷、钓鱼、养狗,女性则最爱玩短视频。男人辛苦赚钱养家的价值得到充分肯定,女性在家操持家务的贡献则被轻看。农村女性通过短视频可以让自己的价值“被看见”。
54岁的刘大妈拥有5000粉丝,曾为某商家带过货。刘大妈很快发现,带货需要在线进行产品介绍,需要调动粉丝的购买欲望,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刘大妈忙活了三个月,只卖了2件产品,销售额为150元。
乡村女性开始注重七夕、情人节、520,兴起了一股“中年浪漫”风潮。这些浪漫话语通过短视频进入中年女性头脑。在情感表达上,她们变得更为主动、热烈。乡村女性的中年浪漫,引发了丈夫的不适。
村里中年男性认为,“那都是娘娘唧唧的人才拍的,拿着自己的手机照着自己的脸盘子,你想说啥,咱也看不出来,真没有意思。”他们自己不拍短视频,但是也不干涉妻子。家里的婆婆要么和儿媳妇一起玩短视频,要么因没有账号被“数字鸿沟”隔离在外。
李丹和他的团队长期在农村开展田野调查。2023年上半年,他和几个学生穿梭在华北平原的溪村,村民们沉迷刷快手短视频的景象,不可阻挡地抓住了他们的眼球:在黄河滩边的偏僻村庄中,75岁以下的留守妇女几乎人人刷快手、玩自拍。
这个景象也让李丹展开了如下追问:乡村女性为何如此热烈地拥抱短视频?短视频以何种方式和力度塑造了乡村女性的精神世界?短视频给乡村治理带来了何种影响?
刘大妈是村里玩快手风潮的引领者,拥有5000粉丝、获赞10万,是名副其实的“快手女王”。但是,村里多数人并不确知她的大名,只是称其为“郑权家的”“小皮皮奶奶”。一个嫁入村庄32年并在村开办幼儿园十多年的村庄网络大V,竟然是一个附属于丈夫、孩子的“无名者”!
一方面,农村男性玩短视频的数量明显低于女性。农村男性更热衷、钓鱼、养狗,女性则是最爱玩短视频。
另一方面,农村男性只是观看短视频,女性则热衷自己拍摄短视频。少数农村女性不那么“沉迷”短视频,主要是她们比较忙。这些人会抱着一种羡慕的眼光看待那些玩短视频的女性,觉得她们生活闲适、时髦新潮。
其一,零成本变美。短视频平台提供了在线“化妆盒”“衣帽间”,使得乡村女性可以零支出体验美颜、美妆、美体、滤镜。
其二,日常化出镜。尽管她们酷爱滤镜美颜,但是只是线上玩玩,并没有为自拍专门去购买化妆品和首饰。
其三,低频率更新。中年女性发现,控制短视频更新频率很重要,否则就会被视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目前,溪村最活跃的13位中年女性,她们基本上每周只发一条短视频。
在这个全民刷屏的时代,乡村娘子军是一支庞大的队伍。乡村女性“沉迷”短视频是一种消磨闲暇时光的途径。一旦闲下来,女性就可能更关注自身的情感体验,也更容易觉得空虚无聊。现在农村日益空心化,乡村文化生活不断萎缩。电视中上演的宫斗剧、都市情感剧与农村生活场景不搭界,少部分乡村题材剧则远离农村女性的个人生活体验。广播、电影、电视这些媒介都是精英进行文化生产和表达的载体。面对影视作品,农民只是被动的信息接收者、屏幕前的被教化者。短视频平台为草根创作提供了零成本、低技术门槛的表达渠道。借助短视频平台,农村女性既可以看到最贴近生活体验的农村实况,也可以依自己心意创作短视频作品。
更深次的原因是,农村女性长期处于乡村的边缘地带。短视频下乡给农村女性提供了历史性的出场机会。
长期以来,在男权主导的乡村家庭文化中,女性被定义为“相夫教子”的家庭配角。按照“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分工,男人辛苦赚钱养家的价值得到充分肯定,女性在家操持家务的贡献则被轻看。一直在为承认而奋斗的农村女性,她们通过短视频平台可以使自己的日常生活和人生价值“被看见”。
一类是乡村女性的个性化表达。乡村女性通过创作短视频,或是在线诉说生活的不易,或是展示自己贤惠能干、有才艺,或是利用短视频平台工具秒变“肤白、长腿、细腰”的减龄美少女。
另一类是乡村女性的生活分享型呈现。以分享生活为主题的视频中,有97%的场景是田野、工地、小作坊等劳动生产场所,3%的场景是生日聚会、节日聚餐等生活仪式。
乡村女性玩短视频主要是日常娱乐消遣。乡村女性创作短视频存在赚钱的可能性,但是这件事并不被村民看好。
54岁的刘大妈拥有5000粉丝,曾为某商家带过货。刘大妈很快发现,带货需要在线进行产品介绍,需要调动粉丝的购买欲望,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刘大妈忙活了三个月,只卖出去了2件产品,销售额为150元。
21岁的彤彤能歌善舞,经人介绍拜一位网红“娜姐”为师,加入娜姐的直播团队。获得娜姐团队的流量加持后,彤彤靠唱歌、打PK自己开直播,每次直播在3个小时左右,直播间人最多的有8000多人,最少有20个人,3个月内粉丝涨到了4.8万,直播挣得最多的一次是3200元,但人数越来越少,6月份一个月挣了不到1千元。彤彤只好忍痛割爱,关掉直播前往广州打工。在村民看来,连年轻漂亮、有才艺和会经营的彤彤都放弃了,看来靠成为网红赚钱是不靠谱的。
在村民的观念中,“网红”意味着“不安分”。村里的“快手女王”刘大妈有5000多粉丝,但却未被村民们当成网红。然而,仅仅拥有1058个粉丝的“雅菊”却被村民们戏称“乡村网红”。在乡村的话语中,“网红”是那些没有工作、想靠脸蛋快速赚钱的人。溪村人历来奉行“勤劳致富”,对于那种博眼球引流量的赚钱方式不以为然,视之为“瞎搞”“胡闹”。
从时间的角度看,城市女性一般都有固定工作,只有在工作之余才有时间玩短视频。农村女性则拥有更多的闲暇时间,可以长时间玩短视频。
从生活需求满足的角度看,城市女性的消遣渠道丰富,可以去逛商场、看电影院、听演唱会等。农村女性则处于空心化的村庄,其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均十分匮乏。
从平台工具的角度看,城市女性玩短视频的平台更为多样,包括但不限于抖音、快手、小红书、B站、微信视频号、微博等。农村女性玩短视频的主要平台是快手。
在广土众民的中国,区域差异十分明显。按照我们团队在全国各地的调研情况来看,乡村女性在短视频平台中的展演逻辑差异较大。
实地调研经验表明,在村庄结构性力量强大的华北农村地区,乡村女性的线上展演本分、有序。我们所调研的溪村,就地处华北平原的黄河沿岸。基于对这里的女性新媒介实践行为的观察,我将之概括为“出镜不出格”。
相比之下,在原子化程度很高的地区,乡村女性为博眼球、攒流量而做出低俗、出格举动的新闻频繁见诸报端。
在我看来,乡村女性的线上展演行为,只是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其根子还是在村庄社会结构。当乡村内部的权威、规范皆萎缩时,乡村女性的线上展演就失去了公共舆论的约束,更有动力按照流量变现的市场逻辑去实现收益最大化。
农村女性玩短视频存在年龄分化。45岁~60岁以下的中年女性是绝对主力。村中很少有年轻女性,她们要么外出打工,要么进县城陪读。对于中年女性来说,儿子娶妻生子之后,自己的主要人生任务已经完成,便可以放缓生活节奏,开始享受生活。
60岁以上的老年女性,通常识字不多,不会操作智能手机。她们也不太愿意去了解新生事物,更喜欢和同龄人聚在一起聊天、打麻将、听戏剧。中年女性则普遍接受过中学教育,也乐于借助短视频了解村庄外面的讯息。
农村女性不仅喜欢观看短视频,更热衷自己拍摄短视频。对于那些乐观、外向的农村女性来说,不管是干农活、做菜、赶集,还是发呆、生气、哭泣,都构成自拍短视频的理由。
藉由玩短视频,乡村女性之间的互动频次增多、情感认同提升。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清楚,以前村里人之间的互动机会非常多。通过串门、一起看电影、料理红白事、赶集、帮工等,邻里之间关系密切、交往频繁。
现如今,在空心化的村庄中,大家聚在一起的机会少了很多,人际交往稀疏、冷淡。对于玩短视频的农村女性来说,她们呈现出“抱团出镜”的特征。她们互相鼓励带动,交流视频拍摄技术,形成了玩短视频“统一战线”。
通过玩短视频,乡村女性变得有技术素养、变得追求生活浪漫、变得善于表达。对于中年农村女性来说,玩短视频是有技术门槛的。她们普遍文化程度不高,对于电子设备的接触也不多。通过拍摄短视频,她们的媒介技术素养得到很大提升。更为关键的是,借助短视频平台,乡村女性便捷地获得了关于城市和远方的知识信息,拓展了对于美好生活的认知和想象。
近些年来,乡村女性开始注重七夕、情人节、520,兴起了一股“中年浪漫”风潮。这些浪漫话语是通过短视频进入中年女性头脑。在情感表达上,她们变得更为主动、热烈。每逢孩子、父母和老公过生日时,她们会在网络上搬运文案,配上图或视频,在线表达自己的祝福。
如前所述,通过短视频平台,原本不善言辞的乡村女性,开始变得注重抒发自己的情感。乡村女性不再停留于“心里有数”,也开始“口中有词”。从“心里有爱口难开”到“爱你就要大声说出来”,乡村女性在镜头前展现出“能说会道”的自信从容。作为家庭关系的连接点,乡村女性在情感表达方面前进一小步,能够带动整个家庭的情感互动前进一大步。
婆媳关系是农村短视频中的最热门话题。我印象特别深的是,有好几个50多岁的中年妇女看了一些婆媳冲突的短视频后非常焦虑,她们开始探讨“如何做一个好婆婆”或者准备早点与独子分家单过。
从总体上说,溪村女性“出镜不出格”。但是,还是有个别的越轨事件发生。有位40多岁的女性经常发自拍短视频,引起了邻村一名男性的关注,后来两人在县城宾馆开房被当场抓获。
除此之外,乡村女性的中年浪漫,引发了其丈夫的不适。中年乡村男性不喜欢买礼物、送花,认为这些属于乱花钱、不实惠。他们也不觉得5月20日有什么特别需要庆祝的,想不通这些花里胡哨的节日究竟有啥意思。中年夫妻的非对称性改变,加剧了夫妻之间的不理解和摩擦。
在打工经济的持续影响下,空心村的社会交往频次急剧减少。当新媒介进入溪村后,对于村庄内部、村内与村外的人际互动都产生了积极影响。
60岁的刘爱萍平时不发短视频,但会看村里其他女性的快手更新。她表示:“都是一个村嘞,点个赞呗,俺们都互关了。平时不咋说话,咱能跟人家聊啥,见面也就是打个招呼,她们好多人都该叫我嫂子呢。”
2023年夏天的一场雨后,小皮皮奶奶通过快手视频向在外的邻居喊话:“莹莹,过来看看俺家的房子,你看这雨下得多大。”在外的村民看到这条视频后,纷纷评论道:“咱家的雨下的可真大”。当在外村民说出“咱家”时,他们暂时超脱了物理空间的现实阻隔,获得了一种“共同在场”的情感体验。
玩短视频没给乡村女性带来经济收入,不会直接提升其家庭地位。但是,玩短视频使乡村女性的思想视野、生活观念得到了拓展,有助于提升其参与家庭发展的软实力。
农村女性玩短视频已成为一种日常化的消遣娱乐方式。子女是中年女性玩短视频的“技术顾问”。在2016年,村里的中老年人获得了子女们的淘汰手机。与此同时,村里的年轻人成长为“技术前辈”,他们通过“数字反哺”教会了长辈。
丈夫原则上不反对中年女性玩短视频。溪村中年男性认为,“那都是娘娘唧唧的人才拍的,拿着自己的手机照着自己的脸盘子,你想说啥,咱也看不出来,真没有意思。”他们自己不拍短视频,但是也不干涉妻子。家里的婆婆要么和儿媳妇一起玩短视频,要么因没有账号被“数字鸿沟”隔离在外。
当短视频席卷整个村庄后,村里人通过“互粉互关”,在线发布村里的新闻消息,形成了“线上乡村情报站”。尤其需要强调的是,村民们通过“互粉互关”,老熟人变粉丝,线上和线下的人际圈子基本重合。溪村的公共话语体系漫灌进了线上空间,半熟人社会结构控制了溪村女性的线上自我呈现。
从总体上来看,新媒介正在加速推动乡村社会的现代转型步伐,也为城乡中国背景下的乡村治理带来契机。
从媒介使用的角度来看,全村人不再聚集村头看电影,而是在家看电视、刷手机,村庄闲暇的满足方式越来越私人化。但是,乡村盛行的开直播聊天,带来的话题控制,提升闲聊内容的公共性。
一方面,新媒介促进村庄内部人际互动。另一方面,新媒介勾连起出村者和留守者。在新媒介的联结之下,村民的“自己人”意识实现了线上再生产。
新媒介为村庄提供了更多的信息获取和意见表达渠道,同时也打破了传统的信息传播壁垒。在这一过程中,新媒体促进了更开放、包容和多样化的村庄公共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