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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线亿网民该如何规范说话

admin2024-10-26钓友交流26
  在小学门口接孩子放学时,周妍发现,小学生聊天时,会频繁使用“你个老六”这种网络语言。“他们不考虑网络语言具体含义,但能立刻理解词语适用的语境,并在社交圈内反复使用。”周妍对记者分析。

  在小学门口接孩子放学时,周妍发现,小学生聊天时,会频繁使用“你个老六”这种网络语言。“他们不考虑网络语言具体含义,但能立刻理解词语适用的语境,并在社交圈内反复使用。”周妍对记者分析。

  作为山东大学文化传播学院副教授,这一细节也正是她自2013年以来的研究对象:网络语言。中国自1994年全功能接入国际互联网至今,历经三十年变迁,网民规模已达10.79亿人,网络语言也在不断更新迭代,不少词语已被收入《现代汉语词典》。

黑线亿网民该如何规范说话

  然而,在网络用户层级呈现明显下沉的背景下,一些受访专家认为,网络语言出现了令人担忧的趋势。这一趋势在近日也上升成为国家行动:中央网信办、教育部印发通知,部署开展“清朗·规范网络语言文字使用”专项行动,其中要求整治网络“黑话烂梗”。

  “近两年,网络黑话烂梗在互联网空间呈泛滥之势,确实需要进行专门治理了。”中国传媒大学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有声媒体中心主任邹煜认为,专项行动的核心目的,是唤醒大家对于语言文字使用的规范意识。

  如何辩证地看待网络语言的发展,又该如何在互联网大潮中规范语言文字使用,记者采访了四位学者,以期研讨其中症结。

  杨旭:黑话烂梗都属于网络语言,但不是所有的黑话烂梗都带有负面意义。我认为此次专项行动整治的黑话,是那些在形式上违反了语言文字规范,在语义上关联不道德、不合法语境的负面表达。比如有人利用谐音、拆分、模糊、颠倒违禁词等方法来躲避审查。

  至于烂梗,则指那些被滥用的具有调侃、讽刺、歧视等意味的贬义表达,尤其是那些存在无趣低俗、造谣污蔑、暴力的梗。烂梗可能是语言文字形式,也可能是表情包、GIF、视频、故事等其他载体。

  周妍:黑话烂梗一般指比较低俗的网络语言,甚至会触及大众底线。还有一些网络语言,内容和形式并不一定低俗,但过于泛滥,也会使其变得十分庸俗。例如,许多网红打卡点有路牌:“我在……很想你”“想你的风吹到了……”初见很温馨,但当你在每个地方都能看见,你会认为它很烂俗。

  邹煜:许多黑话烂梗在语言表达形式上存在歪曲音、形、义,隐晦、无聊、无品位等特点,以及不遵守语言文字使用的规范标准。比如,不少短视频博主把“最”写成“蕞”,经长久传播使用,极易误导一些网友以为该字写法正确,类似现象还有很多。

  在传播上,黑话烂梗呈现出传播速度快、流行周期不会很长等特点。借助新媒体平台的广泛覆盖与即时性,这些黑话烂梗能在极短时间内迅速扩散,形成不可忽视的社会影响力。但由于许多网络黑话烂梗只是简单地追求搞笑或猎奇,缺乏文化内涵,因此它们的流行周期通常比较短暂。

  杨旭:除了我们能够辨别的低俗、歧视甚至违法等负面字眼外,平时常见的黑话烂梗,在表达形式上还有其明显特点:组合形式方面,它们多采用字母缩写,可能是汉语拼音或英文的首字母缩写,如“xswl”(笑死我了);也有不必要的谐音,如“伞兵”(傻逼)、“蓝瘦香菇”(难受想哭);或采用纯数字组合,如“233333”(啊哈哈哈哈哈)、“666”。

  在历时的时间分布上,黑话烂梗来得快、去得快,只有极少数词语会经受住时空的考验,进入到集体的语言记忆当中;在共时的空间分布上,黑话烂梗主要出现于网络空间的非正式场景中,如私下聊天、游戏、追星的饭圈、动漫、剧综等特定圈子,具有封闭性的特征。

  沈阳:网络黑话烂梗因其简洁、幽默、群体认同感以及颠覆性,主要受到年轻群体的喜爱,他们更易接受新鲜事物。活跃于社交媒体平台的用户也倾向于使用网络语言,以适应平台文化,吸引流量。

  此外,一些亚文化或次文化群体,如游戏玩家、追星族和宅文化爱好者,常常将黑话烂梗作为团体认同的一部分,增强成员联系。还有一部分人追求幽默和新奇的表达方式,试图通过网络黑话,在社交中寻求轻松与娱乐感。

  周妍:这种烂梗最初发酵的原因,可能是内容质量差或使用泛滥,又迎合受众的新鲜感需求,加剧使用频率,一些人会因为从众效应:如果我不使用,我就out了,故而硬凹网络语言。

  对于很多年轻人而言,使用同一种语言,理解某些特定符号,是达成共识、产生共情的前提和基础。举一个例子,我家小孩到新班级报到,全班同学彼此陌生,有一个孩子喊了一句“家人们”,气氛就活跃了,因为所有小孩都懂这个梗。有人一唱《孤勇者》,所有人都跟着唱,马上能实现共情,集体感立刻彰显。

  相较于严肃的语言规范使用方式,网络用语更轻松便捷,也更能调动情感,引发共鸣,提供给用户情绪价值。我们可以发现,情感在今天显得格外重要。网络语言只要能戳中公众某一个情绪点,就能扩大影响力。

  沈阳:网络语言发展分为四个阶段:在早期网络语言阶段(1990年代末—2000年代初),网络用户主要由计算机爱好者、学生和科技从业者组成,主要交流平台是网络论坛和聊天室,创造了大量简洁的网络术语,这些表达方式迅速传播并成为网络文化的基础。

  随着社交网络兴起,网民群体逐渐扩大,到了网络语言发展阶段(2000年代中期—2010年代初),微博和QQ空间等社交平台成为主要的交流媒介。用户不仅分享个人生活,还表达对社会现象的看法,语言丰富性增强,诞生了“囧”“萌”等词汇。

  在移动互联网时代(2010年代初—2020年代初),智能手机普及,网民年龄层次多样化,年轻人仍是主要使用者。在这一阶段,微信和短视频平台成为主要的社交软件。用户倾向于使用简化的网络语言和图像传达情感。

  2020年代初至今,属于信息多元化与个性化阶段,网络语言的使用群体涵盖各个年龄层。内容创作者和网红成为重要的传播者,推动网络语言的创新和多样化。用户根据自身兴趣创造独特表达方式的现象愈加明显,网络语言呈现出个性化与碎片化趋势。

  周妍:网络语言处于规模传播范围,它具有承载集体记忆的作用。我们梳理过去中国互联网30年的历史记录可以发现,那些点击量最高、使用最普遍的网络语言,背后不仅仅是语言,还记录了一些社会时间和时代特征。

  以四大门户网站为代表、以Web1.0为特征的20世纪90年代,是互联网发展的第一个阶段,当时对使用者的门槛要求较高,既需要技术素养,又需要经济能力,这两个条件限制了互联网用户的数量的规模。当时的网络语言主要以简单、高效,以及符号化为主。

  以BAT(百度、阿里和腾讯)崛起为代表、以Web2.0为特征的21世纪最初十年,可以视为互联网发展的第二个阶段,网民规模不断扩大,用户通过网络生产传播信息时,网络语言逐渐具有戏谑性和批判性,具有对公众事件的监督效果,例如在这一阶段出现了“我爸是李刚”“天价烟”和“躲猫猫”等网络热梗,反映出普通人对公权力滥用的质疑和批判现象,形成一系列网络舆论监督效应。

  随后以移动互联网为特征的2010年以来,成为第三个阶段。随着网民扩大和市场下沉,网络语言的社会批判或舆论监督的色彩减弱,反之,恶搞戏谑、博眼球、为了新奇而新奇的情况越来越多,趋向于游戏化、戏谑化和低俗化。

  记者:此次专项行动提及保护未成年人权益。你认为网络语言对未成年人有什么影响?

  杨旭:我发现很多小孩经常将黑话烂梗挂在嘴边,他们很小就开始接触网络世界,由于心智尚不成熟,没有理性判断的能力,所以网络世界上的成人文化,无疑会影响他们的身心健康发展。

  周妍:我担心这类黑话烂梗除了使他们表达方式低俗化、过度沉溺于流行文化和游戏外,也会影响他们严肃思考的能力。另一方面,一些取材于文学经典的网络用语,被以碎片化或错误解读的方式传达给低龄青少年,他们可能尚未提前认知经典,就被这些黑话烂梗影响,甚至会影响他们以后对自己民族文化和身份的认同感,这也是我们从事基础教育的老师和青少年家长担心的问题。

  邹煜:我记得网络语言刚出现时,就有媒体报道称许多家长老师很着急,说孩子使用网络语言写的文章大人都看不懂。其实,青少年大都喜欢追求个性化,有求新创新的欲望和冲动,他们这些品质是需要保护的。只是在他们使用网络语言的过程当中,需要适当地给予正面引导,例如告诉他们,哪些语言能在公开场合使用,哪些语言形式是有价值和意义的。我们完全可以通过正确引导,规避网络语言中黑话烂梗等对他们的负面影响。

  周妍:从1994年到今天,许多非常火爆的互联网公司和平台已经消失,然而网络语言并未消失,且越来越多。我们不能仅将其视为娱乐产品,它还是一种社会现象,因其在社会表达中有自身的价值和意义,才会被大众接受和使用。

  但近几年我也开始担心,网络语言的积极意义不够突出,负面意义却在加重,除了我们常见的表达低俗化、品位下降,以及对审美无感地过度满足用户快感,还导致年轻人过早接触到被解构的经典,从而无法正确认识和理解经典。

  此外,随着大量无营养的网络用语被普遍使用,大家表达能力也在逐渐退化。不仅是学生,成人也是如此,网络语言已经成为我们表达情绪的工具,似乎比传统语言更简单,情绪冲击力也更大。例如我们想形容美好时,只会说“太美了”“好漂亮”“很好”,或者用“yyds”“绝绝子”表达内心更强烈的感慨。

  杨旭:黑话烂梗由于其非正式的形式特征,具有天然地把一切事件娱乐化、戏谑化、低俗化的倾向,从根本上会破坏人类的恻隐心或同理心。比如2020年引发社会高度关注的“杀妻分尸”案,网上很快出现了“化粪池警告”“绞肉机警告”这类恶俗的烂梗。由于审美和道德相辅相成,传达不良价值观往往具有“审丑”倾向,使用者习惯后审美也会降级。

  很多网络黑话烂梗在发音和书写上违背了我们的语言文字规范和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加剧语言不规范使用的情况。但我们对网络语言也不要一棍子打死,说语言在走向堕落贫乏,或说文字失语,这都有些危言耸听。换一种角度来看,网络语言多样变异、激情碰撞证明了汉语强烈的生命力,只有死亡或趋于死亡的语言才会一成不变、故步自封。

  语言发展是一个披沙拣金的过程,一些好的语言表达会保留下来,一些坏的语言表达会消失于历史长河之中,比如“点赞”“粉丝”“雷”已经被收入《现代汉语词典》。汉语也吸纳了很多外语词汇,比如音译词“咖啡”“沙发”“摩登”,这类词一开始也经历了中英混用的不规范阶段,但最后都被汉语同化。

  我们作为语言学家,要时刻注意语言文字变化的新动态,好的变化要观察乃至吸纳,对坏的变化则需加以引导。

  记者:对于部分黑话烂梗对语言规范产生的负面影响,你认为应从哪些层面进行改善?

  沈阳:为整治网络黑话烂梗,我国过去曾采取过一些措施,主要包括三方面:一是政策方面的引导与监管,政府部门如中央网信办和教育部曾出台相关政策,要求加强对网络用语的监管和引导;二是平台自律与内容审查,各大社交媒体和网络平台开展内容审查机制,加强对不良信息和网络黑话的监控;三是教育宣传,通过学校和社会组织开展网络语言文明的宣传教育活动,提升公众对网络用语规范的意识。

  杨旭:我作为语言学研究者要强调一点,语言不仅是思维的载体,也会影响和塑造思维,所以可从语言文字本身入手。比如,老师可以在课堂上将网络用语与我们已有的语言表达进行对比,在谈及“yyds”时,我们还有口语“好厉害”“棒极了”等表述,书面语言则有“出类拔萃”“超群绝伦”等成语,通过对比可以去引导孩子正确认识语言的差异性。

  语言学家也可以发挥自己的作用,积极主动地参与到社会议题当中,面向大众科普语言文字规范,对流传甚广的语言文字迷思进行纠正和正确引导。

  周妍:网络语言的使用,与传媒技术的发展、大家对媒体的使用情况密切相关,所以我认为主流媒体的影响力仍然非常大,媒体不应过度迎合网络语言泛滥的趋势。

  在今天,不论是自媒体还是主流媒体,为获取流量,媒体其实在主动或被动地迎合受众的品位,频繁采用一些无营养的网络语言。但其实在这个过程中,媒体也会产生出现低幼化趋势的问题,削弱了新闻本有的客观性、严肃性和权威性。

  在信息爆炸时代,我们可信任的是主流媒体,一旦主流媒体使用一些网络黑话烂梗,它们的影响力会呈几何倍数甚至病毒倍数扩大,大家会认为这种表达是正确的,可以普遍使用。所以媒体一定要慎重,善用网络语言,而不是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