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韵｜诞生于太原工业时代的晋阳湖
晋阳湖的地名，在太原可谓家喻户晓，可是知道它的功能、作用和历史的人不多。
我第一次去晋阳湖，是在“文革”动荡的年代。学校停课后，我们放了羊。少时见识少，感觉晋阳湖野趣十足，以为是个野湖。湖面一望无际，一叶打鱼的扁舟悠然飘荡，岸边杂草丛生，堤坝破旧，浅水处露着高高的芦苇和蒲草。我和小伙伴们穿着大裤衩子颤颤兢兢下到湖里，时而狗刨，时而模仿蛙泳动作，有时也拿着个破竹竿试图钓上几条傻鱼，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那时候，湖水是清凌凌的，曾记得，我的二姐夫曾把晋阳湖当作洗衣盆，背了一大包脏衣服，带着我们去游泳。游泳累了，他站在岸边半腰深的湖水里，哼着福建家乡小曲，手里揉搓着衣服，肥皂沫子飘了好远好远。后来听说，由于水深草多，经常有人游泳被淹死，也有跳湖自尽的，我也就不敢去了。
多年之后，因为工作关系，我和晋阳湖的产权单位太原第一热电厂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多次去电厂采访，有机会了解晋阳湖的来龙去脉。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参加了国家电力部文明单位验收组，随同部文明办的领导详细检查了一电厂的各个角落，包括乘电厂安排的机动驳船，对晋阳湖做了环游。在机驳船上，我听到了关于晋阳湖的几个故事，至今记忆犹新。
故事一：此晋阳湖非彼晋阳湖。“晋阳湖”之名由来已久。相传远古时期的太原地区是一大片汪洋水泽，唤作晋阳湖。大禹治水时，在今灵石县一带开山凿口，让水归河槽，才形成今天的太原盆地。于是就留下了“打开灵石口，空出晋阳湖”这么一句古语。
太原人知道的晋阳湖，是新中国成立初期人工开挖的太原第一热电厂蓄水池，也可以说是冷却水池，原名是牛家营湖。1957年9月牛家营湖扩建成水库后开始由西干渠引入汾河水，1958年3月正式投产使用，牛家营湖也更名为晋阳湖水库，所以，晋阳湖的诞生时间是1958年3月，距今整整六十载。
故事二：修建晋阳湖有劳改犯的汗水。一五期间，修建苏联援建的太原第一热电厂二期工程，靠一期工程的晋祠泉水远远不够了，苏联专家建议利用牛家营湖扩建，低洼筑坝修建面积5平方公里的人工湖，作为电厂的蓄水池。第七冶金化学建设总公司土方工程处承担了施工任务，1956年9月正式开工，工程包括主体工程、引水渠、排水沟、泵房、库外排水渠等配套工程。七冶土建处投入3937人，但劳动力远远不够，于是政府从几个监狱调来4000名劳改犯，加上省城参加义务劳动的机关干部，高峰期间参加施工人员总计达到12000人。工地的大型施工机械很少，仅有几台挖掘机和推土机，运输全靠2百多辆马车，人们就凭着铁锹和镐头，硬是把138万立方米的土方挖掉了。据说4000名劳改犯在仅有极少管教人员看管的情况下，一年多的时间里无一人逃跑，无论是重刑犯还是普通刑事犯，都把参加水库劳动看成了是劳动改造和立功赎罪的极好机会。水库建成后，一批表现好的劳改犯获得了减刑。
故事三：牛家营村被淹没在晋阳湖底。牛家营村属一自然村，约有二、三百年的历史，村址位于今晋阳湖所在地，全村有村民五十多户，村南有一天然湖沼，周长约四、五华里，常年积水，为一死水湖，人们称为牛家营湖。湖里生长芦苇、蒲草。天然水产以鲤鱼、草鱼、粘鱼、虾为多。全村土地贫脊，尽是沼泽荒地，村民生活穷困，只好靠驾小船进湖撒网捕捞鱼虾为生。捕捞之后，村民们挑上担子，徒步三十余里，进太原府北司街、泰山庙附近出卖。
新中国成立后，需要把牛家营湖扩建成水库，牛家营村民积极响应国家搬迁的号召，在短时间内五十多户人家分散搬迁到附近别的村里。国家负担了搬迁费，并且支援一部分建材木料。牛家营村被湖水淹没至今六十年了，随着岁月的流逝，许多后人已经不知道牛家营村这个名字了。
晋阳湖的建成给太原人民带来福音。晋阳湖是电厂的循环水池，电厂用水从这里补给，
发电供热用过的蒸汽热水再排回冷却，湖水最深处达到7米，水库西距电厂1公里，东距汾河水1.5公里，每年晋阳湖从汾河补充水量2200——2300万立方米，太原化工厂用水也从一电厂购买。因为水源充足，最终，太原第一热电厂扩建成为百万千瓦发电兼供热的电厂。晋阳湖的水经过化学处理，从管道流到电厂锅炉，变成蒸汽，推动汽轮机，然后带动发电机，发出的电通过高压输电线路送到了太原的千家万户，发电用的蒸汽通过供热管道也送到了太原的千家万户。可以说，是电力员工给城市送去了温暖和光明，加上晋阳湖号称华北最大的人工湖，是个巨大的空气加湿器，起到了净化太原市空气的作用。
太原第一热电厂水工车间有几十名员工，配有几艘柴油机驳船和挖泥船，每天维护管理晋阳湖，巡视维修堤坝、进出水口和水上救援。发电初期，电厂燃烧煤粉后，炉灰全部排放到了晋阳湖里，所以水工车间需要定期用挖泥船在湖里挖泥，以保持库容量。
从1958年开始，太原第一热电厂为充分利用水资源，开始在湖中投放鲢、草、鲫、鲤各种鱼苗，年产鱼量约4万公斤。即使在1960年困难时期，电厂员工也能吃到新鲜的鱼。1971年，晋阳湖正式辟为太原市水产养殖场，依托该湖开展了水产养殖，其后又利用热电厂循环水排放热水之优势，从外地引进了罗非鱼、虹鳟鱼。逐步成为山西省最大的名特优商品鱼养殖基地和系列优质鱼苗培养基地。水产品年产量曾一度达到200万公斤。逢年过节，电厂的福利之一就是给每个职工分一堆鱼，甚至上级单位省电力局职工也能沾光分到一份虹鳟鱼。然而，由于多种原因，到了90年代，太原市水产养殖场鱼苗投入加大了，但鱼产量却逐年下滑，逐渐减少到每年产量20万公斤。
从晋阳湖建成起，就吸引了省城的许多钓鱼爱好者前来野钓。由于电厂常年排热水，晋阳湖即使到冬季也不结冰，因此鱼的品种特别多，生长的也都特别快。我曾经听过一些资深钓鱼爱好者给我讲述晋阳湖的钓鱼经。由于野钓环境一年四季都在变化，春夏秋冬钓点是不同的，春天浅滩比较好钓，水草丛生的小水面常能钓到鲫鱼。近年来晋阳湖搞开发，湖中间用泥土堆出了一条路，把一个完整的湖分成了几半，由于大鲤鱼喜欢土腥味比较重的地方，在这条土坝建好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土坝下两米深的沿岸，可以钓到大鲤鱼。其它沿岸虽然水浅，但是大鱼也很多，尤其是到了五月份，鲤鱼刚刚繁殖完，正需要多吃食物补充体力，在不远的地方就能看见大鱼翻身。实际上，钓鲤鱼是需要技术和运气的，多数情况下，湖中钓到的更多的是白条。
自从晋阳湖建成后，自然成为太原市最大的露天游泳池，许多老太原市民都记得，1964年主席畅游长江后，太原市举行首次群众性横渡晋阳湖活动，680人游完800米全程，观众2万人。1967年太原市举行第二次群众横渡晋阳湖活动，参赛者2000人，观众5万。此后，太原军民先后举行六次在晋阳湖的游泳活动，每次观众都达到数万人。
由于晋阳湖下面水草多，深处达到7米左右，加上湖阔没有救护，每年都有人游泳被淹死，最多的一年，死亡人数达到18人，是太原市游泳淹死人最多的一个地方。
█ 1976年“省直机关纪念毛主席畅游长江十周年横渡晋阳湖”大型活动，本组照片由郭宗敏拍摄
晋阳湖建成后，附近村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从上世纪80年代起，私人的网箱养鱼和市水产养殖场的网箱养鱼开始无序竞争，此外，晋阳湖水面上还常常漂着纵横交错的浮标，这是附近村民在私自和捕虾。晋阳湖水面被养殖户和捕捞者分割得支离破碎。进入九十年代，这种乱象愈演愈烈。南阜村有个别村民开始自筹资金购买游艇，增设水上服务，供游人乘船进行环湖游玩。从最初的几艘游艇，发展到后来的七十多艘，几乎家家都有艇，类型也由最初的游艇，增加了快艇、摩托艇等，游船碰撞、翻沉事故频发。由于历史遗留问题等多种原因，晋阳湖形成了“一电厂不敢管，派出所不能管，渔场不好管，放养者不怕管”的无奈局面。晋阳湖周边早期的一些楼盘项目，由于没有土地规划手续，项目全部停工，形成大煞风景的烂尾楼，且开发商消失，业主从2013年开始维权，结果不得而知。
不知何时起，电厂员工很少吃晋阳湖的鱼了，因为湖水的污染问题。由于多年的蒸发和渗漏，造成湖内污染物富集，加上周边工厂的废水排放，水质污染严重恶化。尽管电厂的除灰水排放早已改为往西山的一条沟里排放，但解决不了晋阳湖污染的其它问题。据有关部门的监测数据显示，该湖水质为不符合渔业养殖所要求的劣四类水质。1996年、2006年两次发生大面积的死鱼，近年来湖面又出现蓝藻现象，这个媲美西湖的“中国北湖”，如今已变得浑浊不堪。
1988年，在太原第一热电厂第五期扩建工地上，清理发掘了500余座古代墓葬，其中最大的251号即是春秋晋卿赵氏大墓和车马陪葬坑。谁能想到，晋阳湖边的这些地下文物已存在两千年了，而且从没被盗。文物出土这一消息轰动了三晋大地，成为当年山西十大新闻，考古人员在春秋晋卿赵氏大墓地址出土了青铜、黄金、玉石骨器等各类随葬品3134件以及17辆战车和44匹战马遗骨，被列为1988年全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为了配合文物部门挖掘古墓，电厂五期扩建工程被迫停工很久。
早在上世纪80年代，太原市总体规划已将晋阳湖规划为晋阳湖公园。可二十多年过去了，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晋阳湖的建设和开发一直停留在图纸上。终于有一天，我听到了晋阳湖公园已正式开工的消息。近几年，晋阳湖公园的建设速度明显加快。晋阳湖公园用地分布于晋阳湖四周，据说有13个迎泽公园大，晋阳湖也要扩大0.8平方公里。未来的晋阳湖公园，将打造成太原市的中央公园，并有望成为华北面积最大的湖水公园，成为太原市一个重要的“绿肺”。为了公园建设，晋阳湖一带的所有重化工企业都停产搬迁了，据说太原第一热电厂要搬迁到清徐一带。董茹、金胜等十个村庄都整体搬迁了。只是在去年冬季，太原的供热源出现问题，太原第一热电厂为保证市民过冬，临时又点火烧炉子开始为市里供热。
近日，我驱车去晋阳湖采访，应该说，湖的周围发生了巨变：宽阔的新晋祠路一侧，环湖公路已修通，各种树木栽种不计其数，停车场已见雏形，沿湖周边的村庄都不见了。但是，晋阳湖本身没啥变化，只是由于周边工厂都早已停产，湖水变得清澈了许多。
值得一提的是，正在建设的太化工业遗址公园是晋阳湖公园的一部分，可以说是太原的 “798艺术区”。太化在太原的知名度很高，如今作为城市记忆被保留，改造成为工业文化景观，是件很有远见的做法。太原第一热电厂遗址因为规划它用，不能作为工业遗址公园，不能不说是个遗憾。近闻太原市政府又引入了张艺谋团队来打造晋阳湖景区，不知一个拍电影的导演会如何打造晋阳湖景区。 但我坚信，明天的晋阳湖一定会更美好，一定无愧于华北第一大湖的称号。
诞生于太原工业时代的晋阳湖，作为第一热电厂循环水池的历史结束了。以后的巨变由后人记录，我只想说的是：我们不能忘记太原第一热电厂和晋阳湖。六十年来，晋阳湖水源源不断地流进一电厂，转换成的热能和蒸汽带动发电机发出的电力，温暖、照亮了并州城的几代人，这其中，浸透着太原第一热电厂几代人的心血和付出。这些光明使者以及这湾湖水，都应该在三晋文史和电力文史中浓墨重彩地留下一笔。
